
A man (R) takes a photo of fellow hikers on top of Sharp Peak overlooking a bay in Sai Kung Country Park, Hong Kong on December 29, 2013. The World Wildlife Fund (WWF) along with 20 other groups formed in 2013 a coalition to lobby the Hong Kong government to protect the southern Chinese territory’s 24 designated country parks from business interests seeking to use parts of the land for housing purposes. AFP PHOTO / ALEX OGLE / AFP / Alex Ogle
走完樂施會毅行者100公里後,我們為支援隊辦了一場小小的慰勞宴。席上,陳淑莊喝得半醉,談到由練習50公里時信心盡失,到最後在40小時內衝過終點一剎那的興奮。蔡錦源導演接着說,大家本來都看淡區選,擔心民主派大敗,但毅行的經歷卻讓他相信奇蹟,所以當天行完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在網上呼籲投票,結果是vote Tree Gun out(投票令鍾樹根落選)。鄧偉棕律師回憶收到我毅行邀請時猶豫了兩個星期,因為他是行山老手,知道一口氣走完十段麥理浩徑是一個瘋狂的概念。但這段日子看着我這個書生一步一步走過山頭,亦只有相信意志會超越極限。
事實是我第一次練山後,膝蓋劇痛,參加鄧偉棕律師行週年晚宴,坐了兩小時後便站不起來。這全因年少終日奔馳於球場,膝傷未癒又匆匆下場。到美國留學,在冰天雪地我仍是駕着單車在寒風中前進,結果得了風濕關節炎,回港後一直靠藥物應付雨天的挑戰。雨傘運動後,沮喪氣氛瀰漫,為了給自己和同路人打氣,我決心毅行,希望以突破自己的框框來激發大家對前路的想像。
我們名為「民主毅行隊」,自然與2014年6月陳日君樞機為了推動民間公投而發起的「民主毅行」有關。那幾天我和蔡錦源帶着一群佔中義工通宵行走,為的是鼓勵自己和日間毅行的朋友不屈不撓向目標進發。但談到往山上走,卻緣於2014年8月17日由周融帶頭的反佔中大遊行。當時我在維園的入口,看着群眾穿着各式制服魚貫入場。最神奇的是一些南亞裔人拿着某某同鄉會的招牌,興高采烈地「保普選、反暴力」。我看到維園球場被齊整的隊伍塞滿,在激昂的音樂襯托下,氣勢如虹。但遊行開始後,有些老人家在離開維園後便陸續散去,在灣仔所見,遊行隊伍已潰不成軍,說好了在中環舉行的獻(木棉)花儀式也就草草了事。
很明顯,維園(而非中環)是這些愛國團體點算人頭、向北京交待的地點。對於不同種裔,甚至為了來港「鳩嗚」(購物)的遊行群眾,這是他們向組織交待、收取「課金」的地方。每年七一遊行,路上的人是愈走愈多的,因為他們是向自己良心交代,而這次反佔中大遊行,人是愈走愈少的,因為他們只需要在起點向組織交代。這種用金錢利誘的動員,在之前反佔中簽名運動中已是彰彰在目。周融等人不單盜竊和平、民主之名,更容許重複簽名吹噓百萬之數。而特首梁振英和林鄭月娥、高永文等一眾高官竟以「個人名義」參與簽名,政治倫理喪失至此,夫復何言?
為義受逼迫,亦不能喪志
幾乎同一時間,《主場新聞》被迫停辦,創辦人蔡東豪在告別讀者時說他誤判、他恐懼。東豪是我們「佔中十死士」之一,性格堅毅爽朗,他走到這一步一定經歷極嚴重的威脅。他沒有向我道明原因,卻在面書說只能靠走在山上重新得力。那是多麼鬱躁的一個夏天!目睹反佔中運動用金錢堆砌民意,朋友勸我辦一場「反反佔中」遊行,我卻不想在沼澤與周融摔角。想到蔡東豪的遭遇,我決定舉行一次「民主登高」,由香港公園走上太平山頂,希望同路人向高山舉目,不被當下的霧霾所困。我和余若薇寫了百計的「莫忘初衷」、「決志佔中」等紙條放入盛了鹽的小樽給參加者做紀念。在烈日下,我看到李柱銘、莫乃光來來回回為參加者打氣、戴耀廷撐着手杖勉力前行、卿姐呼天搶地訴苦、邵家臻抽筋、鄭宇碩教授被送往醫院治療。但聽了朱耀明牧師一篇「登山寶訓」,我希望大家明白到即使為義受逼迫,亦不能喪志。
山上的風光的確與山下不同。有一次港台《鏗鏘集》約我上獅子山談雨傘運動的得和失。那天本是風和日麗,卻見遠處一團烏雲突然飄來,大家都被暴雨淋到濕透。我想,山下不少人此刻一定也被這急風暴雨弄得驚惶失惜。唯一分別的,是我看到烏雲背後是一道陽光,知道這只是驟然的風波。我看着雨雲從東面一直向西進發,預視着人們即將要經歷的暴雨和陽光,忽然明白山上的空間和時間與山下是不一樣的。怪不得神話裏説山中一日,山下千年。
當然,在民主路上要看到更高更遠,靠的是閱讀和思考歷史。只要讀過台灣如何從白色恐怖、美麗島事件、黨外參選遭受迫害、野百合運動反萬年國會,一直到國民黨解除報禁、黨禁、結束動員戡亂時期,便明白到民主長路漫漫,不會說雨傘運動不能立即爭取到真普選便是失敗。只要讀到曼德拉由非暴力公民抗命,轉而武裝抗爭二十多年無功已還,最後敢於提出對話談判將南非帶向民主和種族平等,便明白到抗爭策略要因時制宜,不能説談判便是出賣。香港民主運動領袖要學習的,是如何靈活運用抗爭和對話的策略,在對話前建立道德力量去駕馭激進派「拆大台」的衝動。讀一讀金大中如何在軍政府手中死裏逃生,仍然無畏無懼,便明白到他如何能夠在南韓學生暴力抗爭的風潮中,帶領朝野談判而非革命方式促成民主轉型。即使革命,40年來由菲律賓的人民力量、到東歐的天鵝絨革命、到前蘇聯國家的顏色革命,以至北非、中東的苿莉花革命,往往不是以武裝衝突促成,而是以非暴力的抗爭,取得民眾以至建制內開明派的同情,最終造成軍方的分裂。明乎此,在香港談勇武、談革命如何能擴大民主運動的群眾基礎,必須有詳細的論述,而非單訴諸一時的情緒。
走在山上,對爭取民主的人來說,為的是砥礪精神、提醒自己不被一時的風雨所困。要走到終點,始終靠我們的歷史視野、因時制宜的判斷和面對專制政權的威嚇時,無畏無懼。